方灼拿著手機,莫名其妙地去了沒人的陽台,蹲在角落,思來想去,給嚴烈發了一個字:
「滴。」
嚴烈正在淫雨霏霏中冷得透不過氣,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,沒有第一時間去拿,依舊垂著眼看地上那些在雨中奔走的人。
他以為是廣告簡訊,可因為太過無聊,過了半晌還是摸出來看了眼,沒想到是從葉雲程的手機發過來的。
連疑問都不算。只有那麼一個字,卻好像隔著幾十里遠的路程,給他的世界按下了一個暫停。
方灼手裡,一定有一個關於他情緒的遙控器。
嚴烈笑了起來,手指快速按動。
嚴烈:一毛錢了哦。
方灼臉色一黑,差點撂擔子走人。
這人好會說話。
嚴烈手指敲了敲,知道自己如果不趕快回復點言之有物的東西,對方可能要就此失蹤了。
嚴烈:所以值得你用一毛錢來鋪墊的問題是什麼?
一分鐘後。
方灼:舅舅問,床墊什麼時候還給你?
嚴烈:不用了,他們不住那兒,而且丟了他們也不知道。
方灼表情糾結,猶豫著要不要回個「哦」,屏幕上又跳出來一條。
嚴烈:兩毛錢了。
方灼想把手機砸對方臉上。
為什麼要催她?搞得她在揮霍金錢一樣,變得很緊張。
方灼打字很慢,對鍵盤不熟悉,每一個拼音都要從頭到尾尋找一遍。所以每回打字時,她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。
可是等她回復,是嚴烈覺得很有意思的事情。因為每一個字都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,她發簡訊的時候甚至比她學習還要專註。
嚴烈轉了身,背對著窗口,將凍得發紅,已經有些難以曲張的手貼在臉上,另外一隻手不時滑動屏幕,不讓光線暗下。
這一次的回復意外得快。
方灼:你不高興。
敷衍得連問號都不打。
嚴烈:為什麼?
這一次等的時間比較久。
方灼:?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為什麼見到你爸爸會不高興?不過我見到方先生也不高興,原因你知道的。如果你願意向我訴說的話,我不會介意,並且我會及時刪除簡訊內容不讓別人看見,你可以相信我的人品。
嚴烈手指懸在屏幕上,想了很久都沒有落下來。
他要說什麼呢?
他的生活富裕,家庭關係健全,雖然父母經常不在家,可從來沒在經濟上對他有過短缺。衝突和不快早就停留在十幾年前,連大人都不以為意地翻過,面向新的生活。
相比起方灼,他的沉悶顯得那麼不堅強。
他不要方灼覺得他是個斤斤計較的人。
躊躇不決間,嚴媽媽推門出來,喊了他的名字,說要走了。
「你在做什麼?在外面站了那麼久。」她問,「你今天下午幾點上課?」
嚴烈最後在回復框里打了一句,說道:「我現在要回學校了。」
嚴媽媽似抱怨地說了句:「怎麼跑出來玩手機?」
中年男人正好走出來,聞言調侃道:「是不是談戀愛了?年輕人長那麼帥,在學校里肯定很受歡迎。」
嚴父站在後面,想起什麼,表情變了變,笑道:「高三生談什麼戀愛?而且他脾氣悶,哪有女生會喜歡他這麼無趣的?」
嚴烈將手機收起來,朝他們走去,笑笑沒有解釋-
方灼幫葉雲程將東西收拾了一下,等雨停了,也坐車回學校。
等她到教室時,嚴烈已經在裡面了。
他看起來還是心情不佳,轉著支筆,心不在焉地坐著,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教室門口,
方灼來的時候掃見了,嚴爸爸在辦公室里和老班講話,嚴烈應該是在看對方走了沒有。
方灼將包放下,問道:「吃了嗎?」
嚴烈回過頭,說:「沒有吃飽。」
看。方灼心道。就算明知道他剛才是出去吃飯的,「吃了嗎?」還是一個萬能的話題。
「還有一點材料沒賣完,我做好帶過來了。」方灼摸出兩個飯糰,拿在手裡辨認了下,卻發現自己分不清了。乾脆遞到嚴烈面前,讓他先選。
「一個是醬香味的,一個是香辣味的。看你運氣好不好了。」
嚴烈隨手拿了一個,笑道:「我一向是歐皇。」-
嚴父這樣的個頭、氣場,即便是坐著也很有壓迫感。
他放鬆身體,理了下外衣,自我介紹道:「老師你好,我叫嚴成理。」
班主任忙道:「你好你好,我姓高。」
嚴成理:「不好意思,我們平時太忙,都不住在A市,嚴烈辛苦老師多關照了。」
班主任給他倒了杯熱茶,客氣道:「嚴烈特別聽話,根本不需要老師怎麼操心,反而幫了我們很多忙。有他在,我們班裡的男生都好管了。」
嚴成理兩手接過,順勢放到桌角,問:「他現在高三了,成績怎麼樣?狀態還好吧?」
「很好啊。」老班在他對面坐下,笑道,「我不誇張地說,只要他保持住狀態,他喜歡的專業、大學,可以隨便填。他對未來已經很有規划了。」
嚴成理點頭道:「所以前提是能保持住狀態。」
老班翻找夾在文件里的成績單,想要給他看看,寬慰道:「您放心吧。嚴烈分得清輕重,他比大部分的同齡人都要早熟,還剩半年,我覺得沒有問題的。」
嚴成理換了個姿勢,兩手交握放在腿上,語氣嚴肅了點,問道:「他現在的同桌是個女生嗎?」
班主任動作頓了下,收回手,重新坐了下來,神色不變道:「你說方灼嗎?她是我們班裡最努力的學生。」
嚴成理沉吟片刻,委婉道:「我知道A中肯定是希望更多的學生能夠取得好成績,但是,作為家長,我還是比較自私地希望,自己的孩子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目標上。」
班主任說:「嚴烈爸爸,我覺得您可能有點嚴格了。他們是高三生,大部分人已經18歲了,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。不會因為彼此坐的距離是半米、一米,或者三米而犯錯誤。」
「我只是一個建議。」嚴成理說得很慢,帶著點自己也不確定的遲疑,「他們是同桌,一起上課,一起住校。這樣的距離有點太近了。」
他看得見嚴烈從食堂出來時的歡欣,也看得見他目送同學下車時的敗興。
作為一個不大合格的父親。他有時候覺得嚴烈很陌生,有時候又能一眼窺破他的想法。或許這就是遺傳的神奇-
方灼讓嚴烈先把飯糰掰開看看裡面是什麼味的,他很執意地咬了一口。
二分之一的概率,他選到了他不能吃的香辣味。
嚴烈的表情很難看,覺得自己的非氣要來了。
他扯了扯前排人的帽子,說:「蛋糕,辣的,給你。」
沈慕思轉過身,從他手裡接走,一臉為難地嘆道:「好吧,爸爸不就是負責消滅孩子們不喜歡吃的東西嗎?」
嚴烈說:「那你還我,我去送給我的大兒子游游。」
沈慕思高聲拒絕:「不要!」
方灼將另外一個還沒開封的飯糰放到他的桌上,大方道:「你吃這個吧。」
嚴烈想說不用了,他其實並沒有那麼餓,就聽方灼道:「同桌不就是為了把你錯失的好運還給你嗎?別難過了,快吃吧。」
嚴烈將要說的話全部吞回去,默默把包裝拆開,吃了一半的時候,又來跟方灼道:「不是,這才不是同桌的事。」
方灼停下手中的題,聳肩道:「隨便是誰,有什麼關係?」
老班夾著卷子走進來,說道:「嚴烈,你跟沈慕思換一下位置。」
沈慕思和方灼同時錯愕抬頭,嚴烈冷冷地回絕:「不要。」
他態度強硬,班主任也沒勉強,假裝無事發生,讓人把卷子發下去。
這是學生和家長博弈的結果,她只是個沒有實權的班主任罷了。
嚴烈的筆在紙上用力一划,從這之後表情一直沒舒展過。
方灼心說,直男,真不好安慰。